向南方寻找希望：先锋天下粮仓书店启幕
*文章转载自【独立先锋】
向南方去，在先锋书店27周年店庆之际，我们终于迎来了自己的华南首店——2023年11月，开平先锋天下粮仓书店将于广东省开平市塘口镇正式落成开业！
这是先锋送给自己的一份生日礼物，二十七年的努力以一种饱满的姿态被贮藏；这亦是先锋又一次大胆的试探和闯荡，我们用一家一千余平米的书店拥抱低纬度的热量和豪迈，以建筑交换滚烫的天光云影，以此提醒自己，诚恳与热情，永远是一家书店最不可被磨灭的棱角。
先锋天下粮仓书店 ©存在建筑-建筑摄影
一片浸润乡愁的土地
广东开平市位于广东省西南部，它分属于江门市，是由潭江及其支流冲击而成的一片平原。从文化区位而言，它根脉淳正，处于广府文化的深岭地区，九声六调的粤音在早茶揭笼的温腾白雾中抑扬顿挫，宛转联络出一派温柔热络的天真人情。
而开平市独特的地理位置，也注定让它成为中国风云变幻近代史的前线目击者。因为地处沿海，且生活资源不够丰赡，开平当地的农民或渔民自明末清初开始便远赴西方各国谋求生路，鸦片战争后，中国与西方签订《南京条约》和《望厦条约》，赋予了英美两国在华招募劳工的权利。恰逢彼时美洲大陆百废待兴，铁路、开矿、基建，一切都需要巨大的劳力支持，去海外卖力气、求生存，更成了开平人再寻常不过的人生旅程。时至今日，开平的海外侨胞依旧有75万人，这甚至超越了本地的人口数量，当地人常说，这个世界上有两个开平，一个在国内，一个在国外，这也让开平所在的江门五邑地区当之无愧成为了“中国第一侨乡”。
但，即使在海外获得了大量财富，那些在历史的铜板上已然面目模糊的异乡人，依然把故乡看做自己永恒的精神寄托。异乡岁月中，他们将赚得的钱财通过一种特殊的汇款方式——“侨批”寄回家中，它们亦可作为寄托思念的信件被寄回故地，“近闻塘（唐）山春耕久旱，农田受阻……吾辈在外，闻灾情谁不忧心……”；“国难一天严重一天，凡是中国的国民，都要尽国民一份（分）子的责任，同心奋斗，挽救危亡”…… 字里行间，都是家国牵念。
侨批档案
侨胞们源源不断地将财富寄回家中，帮助家乡进行学校、医院、铁路等基础设施建设，并且为了防备盗匪的抢掠修筑起了成片碉楼，这是一种属于历史的建筑，它方正、严密、能居能守，墙外毫无抓手令敌人无可攀爬，窗口极小并加装横栊，如此便可轻松窥探外部情况而极难进入，在顶层设瞭望长廊，如此平原如盖，一望可观。
更令人啧啧称奇的是，这些碉楼民居不仅具备实用功能，更使其成为了19至20世纪中西方文化交融的实体文献。走进开平自力村的碉楼群中，拾级而上，留声机、牛排锅、美式浴缸等西方家用物什一应俱全，顶层还有罗马式白色廊柱、西式雕花、教堂尖顶，“从古希腊到欧洲中世纪哥特式建筑，从基督教建筑到伊斯兰建筑，从欧美建筑到亚洲印度次大陆建筑……大到造型构件，小到细部装饰，都被不拘一格地组合与使用。”
开平碉楼群落 ©倩歌
这场面总是引人猜想，那些站在异国街头的先辈们，在辗转试炼于劳力负载而不堪其重的他乡岁月中，是凭着何种心力去吸取和记得这些之前从未目睹过的文化奇观，又是出于何种心情，想象着它们有朝一日可以出现在故乡的土壤之上，被自己的父母兄妹愉悦享有和赏玩？答案或许简单，那是出于一种质朴的乡情和宽容的鉴取。
2007年6月28日，“开平碉楼与古村落”世界文化遗产项目在新西兰第31届世界遗产大会上获得通过，正式列入《世界遗产名录》。它是中国第35处世界遗产，亦是广东地区唯一的世界文化遗产项目。委员会对它的评价是，“（碉楼）展现了中西建筑和装饰形式复杂而灿烂的融合，表现了19世纪末及20世纪初开平侨民在几个南亚国家、澳洲以及北美国家发展进程中的重要作用，以及海外开平人与其故里的密切联系。”
©倩歌
用开阔的精神走向田野
如果说，百年前的侨胞们在碉楼上的妙笔生花还含有一些被动的成分，那么，在如今的开平市，在寂静中创造生机、从土地中开拓志向，更称得上青年人的一种自主的选择。
此次先锋选址于开平市塘口镇，最初是在2018年由乡建摄影师李玉祥引荐考察，他带领着先锋团队考察了开平的碉楼群落等多处景观，在旅途的最终，先锋的创始人钱小华一眼相中位于稻田边的巨大粮仓，它开阔、明亮，恰恰符合我们对书店作为一种公共空间的样态诉求。在随后的两年中，当地政府领导也带领乡村旅游负责人甄伟照与驻扎塘口近十年的建筑师李继津一起走访了先锋的陈家铺平民书局、先锋沙溪白族书局和南京五台山总店等多家门店，自此，他们便暗下决心，一定要让开平塘口也拥有一家先锋书店。
两年后的2020年，先锋在开平的项目计划重新启动，这一次赴粤商谈，时任开平市塘口镇党委书记的温家林亲自赶赴广州白云机场和钱小华及先锋团队会面，与他们一道驱车前往开平商定书店事宜。那更像是一种心灵之间双向的照彻与投契，困难阻力种种，也总抵不过彼此心意相通。
先锋天下粮仓书店 ©存在建筑-建筑摄影
随后，先锋又欣然获得了一位得力伙伴的支持。彼时，我们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备着汤山矿坑书店的筹备规划，当建筑师杨志疆的规划图纸完整呈现，那股在阔大空间中构筑的力量感，以及完全与先锋意志相契的精神性撼动人心，而这也恰恰符合先锋对开平空间的未来期许，我们与杨志疆一拍即合，这片一千余平米的建筑空间，便依然由这位开阔大气的建筑师操刀设计。
最初考察场地的时候，杨志疆发现，这是五个彼此独立的粮仓，前后被大片水田环绕，在储存公粮的功能渐渐褪色后，它成为了附近居民们举办活动的公共场所，它是一个地域中心，也是一种集体记忆。所以，如何使得五个彼此孤立的空间具有整体性，以及如何在创造性的设计中不破坏这种记忆气质，同时又融入属于先锋的精神气度，便成为了最重要的问题。
经过多番考量论证，拓展空间、去粗取精，便成为了最终的设计思路——五个粮仓由一条封闭的外部的长廊连缀成一体，以此保证筒仓完整且空间不受干扰，北侧旧有的三层宿舍楼因为年久失修，已是危房，所以拆除后在原址建咖啡馆，南侧加建一座文学钟楼，如此便高低错落，浑然一体。
先锋天下粮仓书店咖啡馆 ©存在建筑-建筑摄影
杨志疆告诉我们，在西侧，有一棵高大的榕树与筒仓几乎长在了一起，光影摇曳，像一张专辑的《intro》，是乐曲的序章。因此将书店的主入口设置在树下。进入书店，北侧便是全玻璃幕墙的咖啡馆区域，以近八米的高度雕刻出了空间的肃穆之感，同时以四根高大的薄壁钢结构的伞状立柱支撑，像是一颗高大的智慧之树。而更加巧妙的是，从咖啡馆的玻璃窗向外望，恰有一丛高大的密竹临窗而生。
先锋天下粮仓书店咖啡馆 ©存在建筑-建筑摄影
向空间深处去，五个粮仓分别填充不同品类的图书。与咖啡馆相连的一号仓被分作两半，一缘是服务台，另一缘安置一个半圆形水台书架，李金发、黄灿然、北岛、顾城、洛夫、西川、于坚、韩东，聂鲁达、里尔克、阿赫玛托娃、狄金森、奥登、保罗·策兰、阿多尼斯、兰波等中外名家诗作悉数摆放其上。
这是独属于先锋的迎接方式，建筑无声，如果真要开口说话，那么诗歌就是最真挚的表达。为了突出仓体空间的阔大及每个仓体之间的变化，建筑师在每个仓筒的顶部都加装了空间艺术装置，仰头看去，一个巨大的交叉形灯架照射圆仓，既保证了亮度，也在浑圆的仓体之中塑造出刚劲的棱角。
先锋天下粮仓书店诗歌仓 ©存在建筑-建筑摄影
沿着长廊向前走去，二号仓为人文社科仓，在选配图书时，为了结合先锋开平店的地方特色，我们专门选配了与地方相关的岭南、五邑、碉楼、十三行、广东名人、侨批、海上丝绸之路、汉学方面的图书，重点突出了开平的碉楼之乡、华侨之乡的特色。在广东名人这一小主题中，我们通过梁启超、梁思成、陈寅恪、梁宗岱、司徒美堂等名人的传记及作品刻画出这些在广东乃至世界影响颇深的名人群像。
在设计仓内空间时，杨志疆精准地考虑到了仓内的书籍内容和主题，在圆形筒仓内部套入一个倒锥形的小型圆筒，在内部辟出了一个纯净舒适的阅读空间，再通过一些孔洞引入光线，既可与书籍摆放有所区隔，又能达成空间内外的交流和互换。往深处猜想，这倒锥形的小筒又像是一种隐喻——书籍是我们探索世界的通道，而这样的探索，又何尝不是一种朝向自我内部的好奇与追问？认识环境与看清自己，在一个倒锥形的世界两头往返摆渡，就是人文社会科学的终极意义。
先锋天下粮仓书店人文社科仓 ©存在建筑-建筑摄影
处于整个空间中轴的三号仓则是文学主题圆仓，除选取白先勇、余华、莫言、马尔克斯、卡尔维诺等文学大家外，我们还精选了刘斯奋、葛亮、林棹、魏微、黄礼孩等南方作家的经典作品，并为江门新会人梁启超先生设置专柜，以表敬意。此外，我们也借用书名艺术化地设置了部分装饰性的主题牌，如“热带的忧郁”、“所有的记忆都是潮湿的”、“潮汐图”、“椰风蕉雨”、“南国之冬”等，南方湿热气口一望可知。
建筑师也将这个最富浪漫自由色彩的仓体设计成为了先锋的活动空间，不同于大空间可以将活动区域以阶梯的方式铺陈展现，筒仓之中体量有限，向圆心回收反而是更为合适的方法，所以他选择向下拓展，将活动区域设计成为一个下沉式的圆形空间，同时为了避免回声，在仓顶安置了七个吸音吊顶。它们又像是七个由声音圈层组成的涟漪，荡漾开去，就是一个声随响转、音部交汇的文艺现场。
先锋天下粮仓书店文学活动仓 ©存在建筑-建筑摄影
四号仓则以生活类图书及童书为主，“睡不着”、“风味人间”、“孤独星球”、“世界是平的”、“E=mc²”......为了突出生活类图书的趣味性、轻松感，我们特意为生活类图书的分类牌取了些别出心裁的名字。四号仓的空间元素也最为丰富活泼，在仓体中央，一个可供闲坐的圆形阅读区域被围合起来，仓顶悬挂一架巨型的米字型灯具，中心还设置了一架旋转楼梯，随之登上顶部，可以俯瞰远处的稻田风景。
先锋天下粮仓书店生活仓 ©存在建筑-建筑摄影
最后一个仓体，则用于放置建筑、设计、摄影、电影、音乐等艺术类图书，置身其中，仿佛进入了一场以书籍为主角的艺术展览，它简净、明亮，阔大的空间之中只有沿仓壁铺展的一排书籍，但整个空间都用于对这一排书籍的烘托和陪衬——以少为多、以小御大，这同样也是艺术世界给予我们的启发和指引。同时，在仓体的正中部分镶嵌一扇竖长方形玻璃窗以便采光，顶部中心也凿开了一个圆形孔洞，仿佛一种指向天空的通道，将圆形光点引入室内。
先锋天下粮仓书店艺术仓 ©存在建筑-建筑摄影
在五个仓体之外，将它们连缀而起的白色长廊相对封闭。这主要是因为开平地处华南，天气炎热，加之又是西向，为防止西晒而做的设计处理。同时在侧立面的顶部凿开一排透明玻璃窗，散漫的光照顿时被裁切成边缘锋利的几何图案，空间之中的精神秩序不言自明。同时，在长廊的顶部亦被破开了四个圆形天窗，既打破了长廊的沉闷，也增添了整个空间的通透感，与白色主调彼此相映。幸运的时刻，甚至可以从这巨大的透明天窗中看见天间满月。天地浩瀚，建筑的引介却得以让我们获得彼此契合的机缘。
圆形天窗展示区 ©存在建筑-建筑摄影
这条长廊也为先锋的文创产品提供了陈列空间，此次，先锋为开平筹备了在地文创八十余种，分别以碉楼文化、广府文化和粮仓造型作为支脉延伸——颜色浓丽典雅、富于西洋韵味的砖花冰箱贴，将旧粮票的碎片融入再生纸重塑而成的特制书签，将十余年前流行于南方火车站的尼龙编织包重新改版制成的“乡愁包”，以“开平”谐音作为灵感来源，并以广东经典美食大鹅为形象模型设计的大鹅开瓶器......这是对于历史现场漫画般的重现，恰如这间背负了许多历史的古老粮仓，也将在当代性的雕琢与瞩目之中阔步而去。
在书店开业之际，先锋也特别在这道长廊之中策划了“先锋书店27周年海报展”，我们精心选取了五十余张先锋历史上具有纪念意义的海报进行展陈，实则是许多属于先锋的幸福时刻，邀请得到回应、呼唤得到共鸣，同道在一个个温暖生动的时空里相聚，那是书店的骄傲，也是先锋向未来闯荡的底气。
先锋天下粮仓书店长廊 ©存在建筑-建筑摄影
沿着长廊走向最南面，便可看到一座英武刚健的文学钟楼在稻田边高耸矗立。这是一座以碉楼作为范本而设计的钟楼，瘦高、平滑、棱角分明，恰与当地最具有特色的建筑景观形成了一种实体呼应，同时，在起伏相对不大的五个粮仓之外，一座英气凛凛的高大钟楼，更像是标杆一般在外部视觉上把控全局，当然，作为一位对先锋无比了解的建筑师，杨志疆知道，建造高塔亦是先锋一贯的追求，先锋沙溪白族书局、西南联大先锋书店都有一座钟塔坐镇，它们共同构成了先锋开阔大气的精神走向。
先锋天下粮仓书店文学钟楼 ©存在建筑-建筑摄影
而且，这并不是一座只有一个出口的钟塔，建筑师由下而上，为之设计了四个不同朝向、不同高度的瞭望台，这恰似对于一种人生命题的攀登，从爱上层楼的欣喜与讶然，再到天阔云低、轻舟万重，并非所有攀登都能迎来顶峰，但很幸运的是，载浮载沉，都能探得不同的风景。
青年人的“归乡”之路
其实，在先锋来到开平之前，已经有年轻的团队在进行各种的乡村实践，为地方的活化注入年轻的力量了。开平塘口镇政府、乡贤、学者、村民等共同组成了墟里活化委员会，这些年引进了不少年轻人喜欢的新项目——
自2016年港籍越南华侨Rocky和五邑大学建筑系毕业生李继津率先在开平塘口旧墟发起了塘口社区活化计划，启动了第一个社区改造项目——塘口空间，他们将80年代的红砖建筑——五金厂改造为集活动、讲座、图书、展览和餐厅等功能于一体的社区中心，90年代香港侨胞投资的钟表机械厂被改造成设施齐全的国际青年旅舍，90年代的旧邮局，打造成团队办公空间，作为社区中心及青年旅舍的功能辅助性建筑。他们为这项工程起名叫“塘口社区计划”，青年志向可见一斑，它像塘口当地的起搏器一样，促成往后的国际文化交流、遗产保育、社区营造等诸项工作。
塘口空间
随后，为了焕发当地乡土文化的自有活力，他们还在当地开展了“致知学堂世界遗产研学”、“GEA公益骑行”等一系列公益研学活动，并在书店旧址，曾经的天下粮仓前举办了“七夕等墟活动”、“野火音乐晚宴”等乡野活动，吸引了三万多名游客来到了塘口这个小镇之中。在疫情期间发起“在地创生节”以创生展览，创生市集，诗屿夜以及在地市集，更是一度吸引超五万人参与，使得这个曾经几近荒废的旧墟再度焕发人气。
七夕等墟活动
在这些年轻人的努力下，塘口墟这个原本常住人口仅仅不到四百人的小村受到了越来越多的关注——2021年，集游学、住宿和当地餐食于一体的“此间”研学社落成，2022年，从日本回到国内的青年建筑工作室-無名营造社，从黔东南地区来到塘口落地新工作室，他们秉承着“挖掘在地民俗建筑营造智慧,传承并实践新乡土建筑营造可能性”的信念，与当地的居民、工匠一同劳作，共同探索着一方民族建筑更加丰富的想象空间；2023年秋天，曾经走访过先锋陈家铺平民书局的谢沃根也在塘口开起了自己的民宿......
先锋天下粮仓书店原貌
穿过一大片翻涌的稻田进入塘口，我们总能轻易察觉到空气因子的变化，那是一种生命激情的轻盈共振，热爱土地的人聚集在一起，就总能完成点什么。
而先锋的到来，无疑是对这情绪的又一次鼓舞。正如扎根在塘口为乡建工作努力了近十年的建筑师李继津所说，“先锋的落地，为塘口旧墟的乡建发展，从文化角度奠定下了最终的基调。塘口先锋天下粮仓书店的落成，将会成为塘口旧墟的文化地标也是地方最具有标志性的建筑。”
相信很多人都这样想。据说书店上书的那天，塘口旧墟里的年轻人都来店里帮忙，在那些淌着汗水的笑容里，先锋听到了一种生命的呼唤，它来自历史、来自田野、也来自还未到达，却已被许诺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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